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

文 / 卢丽君

“人生缘何不快乐，只因没爱上苏东坡。”这句看似调侃的顺口溜，道出了苏东坡把眼前的苟且，活成诗与远方的超然人生。

绍圣元年（1094年），58岁的苏轼别黄州，移汝州，再贬惠州。白首投荒的他，一日，“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可“望亭宇尚在木末”，腿脚有些不听使唤，如何爬上去休息呢?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

人过中年，突然有走累了想歇歇脚，活倦了想换个活法的念头。

乍暖还寒时，只身来到儿子读书的六朝古都，想调整一下身心，也想在此默默地陪着孩子。下了高铁，在儿子学校所在的区域，拉着行李箱，走了4个多钟头，仍找不着便宜的酒店，来时的欣喜荡然无存。身体极度疲乏时，一咬牙想找家贵的酒店住下，想到儿子朋友圈晒吃泡面或馒头的照片，又犹豫了。儿子刚好周末去黄山参加自行车比赛去了，即使在校也不想去麻烦他。

胳膊发酸，足跟发疼，特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坐在公交车站的凳子上，望着夜幕下的车流与人流，不知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今宵梦醒何处。

三年前送儿子来学校报到，喜欢上南京这座历史气息浓郁的城市，曾庆幸“夜泊秦淮公馆家，未闻旧时《后庭花》”。可今晚，“满目绚丽犹仙境”的金陵城，面目有些狰狞，呜咽的夜风似乎也在叹息。几经打听，总算寄宿在天桥下的一家小旅馆，几乎一夜无梦。

这样一连几天，在数家旅馆间辗转，多有不便，且住宿费也在不断攀升，决定在靠近清凉山附近的小区租房暂居。一间五平米三角形的小屋内，独卫、洗衣机、空调具全，心中暗喜。一问租金不菲。想起如流浪汉般在街头找住宿，咬牙暂租一个月。很快发现收快递不太顺畅，水管里流铁锈味的黄水，小屋里散发刺鼻的气味，令呼吸道发干、皮肤瘙痒。种种困状，令人心悸！

如果不是东坡的铁粉，家境还算优越，我应该不会迈出这一步。从熟悉的城市走出来，短时间内还能应付，因为没到退休年龄，提前辞职，手头的银子只出不进，房租是最大的难题！看看街头满是求职的人群，谋份职殊为不易。多年前单位不景气，有一段日子靠写作谋生，虽然混了一个省作协的会员，怕是也不顶用。

无聊时会去“幸会苏东坡”的群里逛逛。来自五湖四海的群友，大多时候默然。而那么几位专业的苏学老师，晒书法、绘画和相关文章，从中不难体味到一份慰藉。

曾与群友们讨论，集儒家思想、道家风骨、释家禅于一身的苏东坡，到底哪一家对他影响更大？我认为是释家禅。苏轼初到黄州的心境是“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继而在安国寺“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他一家老小在一块废弃的军营地居住，起名“雪堂”。开荒躬耕补贴生计，起名“东坡”，还写下“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的绝美诗句。因此，苏轼华丽转身为“苏东坡”。

苏东坡一生宦海沉浮，颠沛流离，他乐观旷达的处世精神，丝毫不被外境所转。雨天，“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晴天，“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日游，“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夜归，“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对于苏东坡这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这世间没有甚么歇不得处。放下即自在。我和苏东坡一样喜欢禅，并且在黄州安国寺，同他一样也有一段禅修的经历。陌生的城市里，面对眼前“种种不堪”，此间我又有甚么歇不得处？

“九死南荒吾不恨”，“吾心安处是吾乡”。“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南京，既来之，则安之！（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