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窗到画像:舒晋瑜的文学访谈写作新变

来源:中华文化旅游网        发布时间:2022-08-16 09:43   

文 / 康斌

自2014年至今8年时间里,舒晋瑜的访谈五书如集束炸弹般轰炸当代文坛。《说吧,从头说起》(2014)、《以笔为旗——与军旅作家对话》(2017)、《深度对话茅奖作家》(2017)、《深度对话鲁奖作家》(2021)、《风骨——当代学人的追忆与思索》(2022)的先后问世,不断印证着舒晋瑜作为中央媒体资深记者、职业访谈师、文坛观察者的身份标识和品牌价值。阎晶明老师认为舒晋瑜近年来的文学访谈“正在从文学采访向文学采写过渡”,我们更愿意视之为舒晋瑜从开窗者到画像者的身份偏重和写作侧移,并以之作为我们考察她的文学访谈写作新变的重要线索。

从开窗到画像:舒晋瑜的文学访谈写作新变(图1)

文学访谈是一扇窗,也是一副画。如果说此前四书,虽然也有姿势拿捏、表情调整、局部打光的有限设计,但整体上是以较为原生态的方式,在为热爱文学、研究文学的读者开窗呈景,那么《风骨》一书则意味着开窗者又为自己新添了一个绘画者的身份,不再只是提供基本素材让读者自行想象,而是运用最丰富的阅读经验、最直接的现场感受和较为系统化的谋篇布局,描绘出自己心中的作者形像。

这种从开窗到画像的新变,表面上体现为以往的文学访谈实录一变而为主题型学术随笔,而根子上则归因于“学人风骨”主题的归纳和凸显。舒晋瑜的文学访谈类似朋友间聊天,有话题但不唯话题,讲究的就是不经意间的信息传递和随意展示的趣味禀赋。所以她的《说吧,从头说起》题目接近于个人访谈方法的概括,《以笔为旗》和《深度对话》系列则是突出(规定)了访谈对象的范围,唯有《风骨》明确彰显了某种精神主题和价值倾向。

如果暂时搁置精确而繁琐的历史性溯源,笔者更愿意将“风骨”理解为:不与邪恶苟合的气节,不与平庸共处的个性,是不被社会主流鼓励,或难以获得现实回报,但又具有强烈审美意味、巨大精神感召力量的个体特点和群体特性。它最直观地体现为《风骨》中频繁使用的一些美好的形容词,如“执着,亲切,可爱,热诚,中肯,耿直,谦和,耐心,坦诚,坚持,严谨,通透,豁达,谦逊,包容”等。而承载并发挥了这些形容词功能的则是《风骨》中的29位文学界资深学人以及由他们代表的中国当代优秀知识分子的集体风貌。

他们或始终对流行观念保持警惕和批判,如钱谷融拒绝“主义”(观念)先行,坚持“真正的批评家应该说出自己的真实感情”;严家炎反对“武侠小说是成人童话”的陋见,率先将金庸小说研究开到了大学课堂;宁宗一不惧权威,曾公开撰文与陈寅恪、季羡林、钱钟书等人商榷是非;邵燕祥作文不赶任务,力求说“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真心话。

或终身服膺自己所从事的文学创作和研究事业,如杨义视学术为第一生命、唯一乐趣和整个事业;马识途的“生活字典里没有‘投降’二字”,顶着癌症写作《夜谈续记》;宗璞老病缠身,却自状自励“即使像蚂蚁爬,也要写下去”;新诗评论家谢冕和翻译家草婴都坦承“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翻译家任溶溶则说“我生下来应该是干这一行的” 。

或不懈追求研究事业臻于至善,如许渊冲的翻译力求“最好的文字放在最好的地方”;冯其庸十赴新疆、三上帕米尔高原,只为寻找并查实玄奘取经后的东归古道;彭荆风书写云南边疆70年,一部《解放大西南》修改10次,手稿重达27公斤。

或深具强烈社会责任感,致力于保护和传播中国文化。乐黛云的学术实践实现了“把美好的中国文学带到世界各地”的人生理想;冯骥才自筹经费投身濒危的文化遗产抢救,并一度为之放下文学创作;温儒敏将巨大精力投入到中小学语文教育的研究和组织工作。

或尖锐批判知识界不良风气和习焉不察的弊病,如吴小如对学界不良现象不留情面,被称为“学术警察”;张承志主动远离文坛名利场,努力走向社会底层;丁帆则始终坚持人性价值立场和独立判断标准,拒绝各种评奖相关的人事请托,并对自我和知识分子群体“灵魂深处不易让人觉察到的一些‘时代病’”做了相当自觉的自我反省和自我批判。

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访谈写作的文体转型,为何集结以《风骨》之名?只用“文人风骨”的思维和语言传统来解释,显然难以道尽舒晋瑜的别有悠怀。如今,我们惯于使用“思想淡出和学术凸显”,描述近二三十年来知识界的总体特征;我们也惯于标举知识分子的公共性,将是否关注社会公共议题作为知识分子“有机”还是“无机”的评判标准。此处不就上述命名是非精粗进行辩论,毕竟强调知识分子的思想深刻不为俗移固然重要,强调知识分子规范推动学术正向积累也有必要,强调知识分子走出书房为公共利益提供智慧更显珍贵。但这些论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十分注重知识分子的社会政治功能、知识生产功能,而将个体自身的道德伦理修养、个性风骨气节乃至独特审美趣味,视作知识分子可有可无的前现代阑尾。换句话说,现代精英文化机制已经成功地将德性、趣味建构为个人特质并将其置入私人领域,虽然能保护其不受公共话语侵蚀,但也限制了它发挥真正的社会批判功用。与之构成对照的却是,在大众文化领域,一些反伦理的高校师德师风失范事件、一些偏离伦理常识的专家言论,屡屡被网络媒体放大并在某些人心中形成了对知识分子群体乃至文化知识本身的虚无主义认知。由此可知,舒晋瑜重提“学人风骨”,既是对前辈学人优秀品质的有力凸显,也是作者诚雅心性的自然选择,更是对当下知识界去伦理趋向、个体反伦理行为的主动针砭。

作者的良苦用心和深远主旨,自然需要完整而集中的描写、铺陈和强调。因此,笔者认为它们比“限于出版篇幅的浓缩”、“力避访谈重复的概括”,更能解释《风骨》在文本形式上从开窗到画像——从散点问答式访谈实录向聚焦主题型学术随笔的转变。在某种意义上,笔者还认为《风骨》以学人题材、“风骨”主题、系统布局和集中论述,回应了李敬泽对舒晋瑜深度文学访谈的“更深度”期待:“由新闻性对话变成一种学术性口述史”——尽管目前还不充分,却必然还会有“更深度”的回应。(作者单位:西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



(扫描二维码分享到手机)

责任编辑:ljr2008